雪后到乾明寺遂宿
苏轼 〔宋代〕
门外山光马亦惊,阶前屐齿我先行。
风花误入长春苑,云月长临不夜城。
未许牛羊伤至洁,且看鸦鹊弄新晴。
更须携被留僧榻,待听催檐泻竹声。
门外漫山白雪银光照眼,连马儿都感到惊异,我乘兴踏雪游览,将木屐的齿痕一一印上石阶。
不夜城:故城在今山东文登东北八十五里。此处借喻乾明寺。
至洁:指白雪。
新晴:天刚放晴。
摧檐泻竹:谓白雪融化之象。
榻:狭长而较矮的床,泛指床。
此篇写作者雪后游乾明寺并在寺中留宿的情景。首联写雪后山光耀眼的奇异感受和诗人至乾明寺赏雪的快意。颔联绘寺中雪景,表示对寺院有此美景的惊叹和爱赏。颈联表白诗人对至洁的白雪的呵护,以及雪后初晴,鸟雀欢鸣充满生机的景象带给诗人的喜悦心情。尾联写作者留连不返,寄宿僧榻,且待卧听融雪之声的情景。
首联"门外山光马亦惊,阶前屐齿我先行"以反常视角切入:皑皑白雪反照出的山光竟令坐骑惊惧不前,而诗人却迫不及待地踏雪探幽。这种人与动物反应的对比,既突显了雪后天地焕新的视觉冲击力,更暗喻着诗人超越常人的审美敏感。"马惊"的夸张笔法如同电影特写镜头,瞬间将读者带入耀目澄澈的冰雪世界。
颔联"风花误入长春苑,云月长临不夜城"继续以通感手法强化视觉震撼。飘舞的雪花被拟作误入仙苑的精灵,云月辉映下的寺院化作永恒明亮的神圣空间。这种虚实相生的意象组合,既暗合佛教"常乐我净"的涅槃境界,又暗示诗人此刻已挣脱尘世樊笼,在至洁至美的自然中寻得心灵净土。
颈联笔锋一转,从视觉盛宴转入对生命本真的观照。"未许牛羊伤至洁"展现诗人对纯洁世界的守护意识,拒绝世俗的侵扰破坏;"且看鸦鹊弄新晴"则捕捉到禽鸟戏雪的生动细节。这种"不许"与"且看"的转折,恰似禅宗"破执"的智慧:既执着于守护精神净土的纯粹,又以超然态度接纳自然生命的本真状态。
尾联"更须携被留僧榻,待听催檐泻竹声"将诗意推向空灵之境。诗人决意寄宿禅院,表面是为聆听冰雪消融时檐溜竹响的天籁,实则暗喻对生命律动的深层聆听。这种"待听"的姿态,既是对自然时序的谦卑顺应,更是参禅者"应无所住而生其心"的精神写照。
此诗创作于苏轼贬谪黄州的特殊时期,字里行间却不见丝毫颓唐之气。诗人将政治寒冬转化为审美春天,在"长春苑""不夜城"的意象构建中完成精神世界的重构。雪地里的屐齿印痕,既是探索自然秘境的轨迹,更是穿越人生困境的印记;鸦鹊新晴的戏耍,既是对现实苦难的诗意消解,也是对生命韧性的生动诠释。
雪花误入这乾明寺,云端月出,与雪光上下辉映,照得乾明寺如灯火通明的不夜城一般。
全诗犹如一组精心设计的蒙太奇:从马惊山光的震撼开篇,到携被听竹的余韵收束,在视觉的强光与听觉的微响间达成艺术平衡。这种"有声之画"与"无色之诗"的交织,正是苏轼将禅宗空观融入自然审美的独特创造,为后世文人提供了一种在逆境中保持精神超越的典范。
不能容许牛羊来践踏至洁的白雪,静静观看那喳喳欢鸣弄晴的鸦雀。
我还要携着被褥在僧床留宿,好倾听融雪时摧檐泻竹的音乐。
乾明寺:在今湖北黄冈东。
屐齿:屐底的齿。
风花:指雪。
长春苑:谓皇帝宫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