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历史周期律”怎么破？
为什么农村的宅基地，就是不让买卖？为什么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好象是同一套剧本，总是在“治乱循环”里打转？为什么无论多英明的皇帝，多勤奋的宰相，哪怕把脑浆子都累出来，也很难逃出“三百年大限”？以前，我们总以为是皇帝昏庸是奸臣误国，但我告诉你，那些都只是表象。真正的凶手是一个写在土地上的、无情的、自动运行的“死亡螺旋”。
人口与土地的死亡螺旋。
首先，是格式化后的“开机红利”。想象一下，你是一个刚打下江山的开国皇帝。看着眼前这一片废墟，虽然唏嘘，但心里其实挺美的。为什么？因为“人少”。这听起来很残酷，但这是所有盛世的前提。旧王朝刚刚崩溃，那是一场名为改朝换代的物种大灭绝。战乱、瘟疫、饥荒，把人口削减了一半，甚至三分之二。比如西汉初年，刘邦刚进长安的时候，惨到什么程度？想找四匹毛色一样的马拉车都凑不齐。但也正因为惨，一个新的“生态位”空出来了。这时候，土地是海量的，人口是稀缺的。原本霸占土地的那些旧豪强、旧贵族，基本都被上一轮战乱杀戮干净了。这就意味着，这时候的“人地关系”处于最完美的蜜月期。人少，地多，遍地都是无主的荒田。这时候，你只要做一个动作，就能启动一个名为“盛世”的超级牛市。
这个动作就是：分地。把地分给幸存的老百姓，告诉他们：种吧，全是你们的！我不折腾你们，轻徭薄赋，你们就给我好好生孩子、好好种粮。这招一出，整个系统的“气候”瞬间回暖。什么文景之治、贞观之治、开元盛世…….这些我们在历史书上看到的金光闪闪的名字，其实本质上就是：老百姓有地种，有饭吃，少折腾。你只要肯干，就有地种；你只要生孩子，就是增加劳动力。家里多一个儿子，就能多开垦一些荒地。
这时候，投入产出比是惊人的。生孩子，成了收益率最高的投资。于是，所有人都拼了命地生。在皇帝看来，这是天大的好事啊！人就是税收，人就是兵源。这户口本上的数字蹭蹭往上涨，这就是我的业绩啊！史书上管这个叫“盛世”，皇帝笑醒了，大臣乐坏了。他们觉得：稳了，这把高端局，我们要万世一系了。
但他们不知道，就在这片欢声笑语中，一个隐形杀手已经悄悄地按下了倒计时。这就是“马尔萨斯陷阱”，它描述的是人口增长与资源供给的动态关系，人口是指数级暴涨。但是呢，中国古代的核心资源就是“土地”，土地的资源是线性增长的，并且有上限。两者的矛盾本身就会导致周期性的人口危机。这还没完，接着就是看不见的“温室效应”：土地兼并。这玩意本质上就是一个“大鱼吃小鱼”的残酷游戏。在帝国的生态系统里，最基础的细胞是“自耕农”。就是那种家里有几亩地，老婆孩子热炕头，平时种地，战时当兵的普通人。他们是国家的命根子，是纳税的主力军。这些人越多，国家就越富裕。
但是，这个细胞极其脆弱。脆弱到什么程度？一场旱灾，一场洪水，或者家里人生了一场大病。手里没有余粮了，怎么办？隔壁的地主过来了，说：“兄弟，我借你几斗米，利息嘛，稍微高点。还不上？没事，把你家那块地抵给我就行，你以后就在这块地上给我打工，我收你50%的租子。”这就是兼并。这看起来是个公平交易，对吧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。但这是个死循环，一旦你变成了佃农，你交的租子就重了，你的抗风险能力就更差了。下一次风险一来，你连佃农都做不成。而那个地主呢？象滚雪球一样，越灾荒他越富，他手里的地越来越多。他们有钱，有关系，所以更有抗风险能力。最要命的是，他们往往还有“免税特权”。这个过程一旦开始，就是一个不可逆的“死亡螺旋”:
1.越有钱的人，地越多。地越多，越有钱，还能免税。
2.越穷的人，越卖地。卖了地，就不给国家交税了（而是交给地主了）。
3.国家的税基越来越小。以前100个人交税，现在50个人把地卖了，只剩50个人交税了。
4.国家没钱了怎么办？加税！ 只能往死里压榨剩下那50个还没卖地的倒霉蛋。
5.税越重，破产的人越多。那50个人也扛不住了，继续卖地。
看懂了吗？这是一个严密的、无解的恶性循环。虽然表面上，盛世还在继续，歌舞升平。但在地表之下，土地持续的向极少数人手中集中。贫富差距被拉大到了极限，而国家的财政正在走向枯竭。这个过程可能持续一百年，甚至两百年。就象全球变暖一样，你平时感觉不到。直到……那个“气候临界点”的到来。
人口暴增+土地集中的结果是什么？
大量的流民。谁是流民？他们是那些彻底失去了土地，连给地主当牛做马的机会都没有的人。他们没有家，没有户口，没有财产。就象一群游荡的幽灵，在帝国的版图上四处飘荡。在官方的系统里，这些人是“不存在”的。因为没法收税，也没法抓壮丁。平时，他们是乞丐，是小偷，是山贼。这时候，聪明的皇帝会想开仓放粮，或者搞个以工代赈，也许还能把这股气流压下去。但别忘了，这时候国家财政已经崩溃了，官员已经腐败透顶了。赈灾粮还没出京城，就被层层扒皮，流民根本拿不到多少。所以，流民像滚雪球一样，越聚越多。一旦遇到一个火星，比如一场全国性的大旱灾，或者朝廷发神经搞了一次暴力征税。这些集聚的流民瞬间就会变成一股“超级台风”。
西汉末年，土地兼并太狠了。王莽想搞“王田制”强行人工降雨，结果玩脱了。绿林、赤眉军这股台风，直接把西汉刮没了。东汉末年，还是土地兼并。满地都是豪强庄园，流民没饭吃。张角喊出了那句“苍天已死，黄天当立”。史书上说黄巾军是“妖道惑众”。别扯了，几十万农民跟着他造反，是因为信道教吗？不是，是因为大家没饭吃了。国家政府已经瘫痪了，不管救灾了。张角给符水治病，给口饭吃。对于那些失去土地的流民来说，张角就是唯一的希望。
唐朝更是典型，唐朝初年搞“均田制”，给每个人发地。但到了唐玄宗后期，地就不够分了，都被寺院、贵族兼并了。失去土地的农民变成了“流民”，最后变成了安禄山军队里的雇佣兵。这还没完，到了唐朝末年，土地兼并比汉朝还严重，老百姓饿得眼睛都绿了。黄巢起义，带着几十万流民，从北杀到南，把长安城烧成了一片白地。
人口暴增加上土地集中导致的流民数量，一旦超过了系统维稳能力的临界点，一场掀翻一切的毁灭风暴就无可避免。这就是帝国的“冰河期”，改朝换代的大动乱。这一段是史书上最不忍心细看的部分，这也是开头说的“死亡螺旋”的最后一环：大崩溃。这不仅仅是战争，这是饥荒，是瘟疫，是人吃人。黄巢起义，天街踏尽公卿骨。明末大乱，十室九空人相食。这种混乱往往会持续几十年，文明的表象被彻底撕碎，社会退化到了最原始的丛林。
曹操写过一首诗《蒿里行》，里面有两句大实话：“白骨露于野，千里无鸡鸣。”这不是夸张手法，这是纪实文学。路上全是白骨，走一千里听不到一声鸡叫，这背后是成千上万个家庭的毁灭。在这几十年里，会发生三件事：
1.人口被物理清洗。人死了一大半，原本尖锐的“人多地少”矛盾，瞬间不存在了。
2.土地被暴力重置。 那些旧地主、旧豪强在战乱中很多被杀、被抢。他们霸占的无数良田，重新变成了无主之地。
3.系统被一键重启。 一切复杂的债务、关系、阶层，全被一把火烧光。
就在这片尸山血海的废墟上，一个新的强者站了出来。他得到的是一个满目疮痍，但是极其“干净”的系统。人口少了，地多了，豪强没了，阻力小了。他只要把那个“把地分给农民”的动作再做一遍。一个新的“治世暖期”又开始了。一切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只有史书上那几行冰冷的数字，记录着上亿人的血泪。而那个名为“人口增长+土地兼并”的死循环逻辑，也分毫不差地被写进了新王朝的基因里。它就像一个定时炸弹，滴答滴答，等待着两百年多后的下一次爆炸。
你可能会问：难道古人就这么笨吗？难道就没有人看穿这个把戏吗？当然有，中国历史上有无数聪明的改革家。王莽想搞“王田制”，强行把地收归国有，结果被豪强地主反杀，死得很难看。王安石想搞“青苗法”，由国家来放低息贷款，不让农民去借地主的高利贷，结果被官僚集团执行成了强买强卖，反而加速了农民破产。张居正搞“一条鞭法”，想把税收那一团乱麻理清楚，给国家续命。但他一死，人亡政息。
为什么改不动？因为这是一个死结。
1.物理条件锁死。在没有工业革命之前，土地产出的上限是锁死的。粮食就那么多，人一旦超过了土地承载力，就是个零和博弈，只能通过战争来调节。
2.权力悖论。皇帝依靠官僚地主来治理天下，但他又要抑制官僚地主兼并土地。这就好比，你想揪着自己的头发，把自己提离地面。当裁判员和运动员是一伙的时候，这个游戏规则是改不了的。
这就是“王朝历史周期律”的真相，它不是什么神秘的命运，也不是因为哪个皇帝缺德。它是写在中国农耕文明底层代码里的一个系统bug，只要生产力没有质的飞跃，只要土地还是最核心的财富，只要人口增长永远快于土地开垦，只要土地能被自由买卖。那这个“治世-兼并-崩溃-重置”的死亡螺旋，就不会停止。所以，皇帝无法阻止帝国的崩塌，本质上因为他们无法改变那个最底层的“地质构造”，也就无法改变地质构造塑造的“气候趋势”。他们能做的，最多只是让这个注定要崩溃的系统，多苟延残喘几年而已。
你可能会觉得很悲观，历史难道真的只是无意义的循环吗？不是。看清这个循环，是为了让我们明白：我们今天所拥有的“走出循环”的机会是多么的珍贵。我们为什么能走出这个死循环？不是因为我们比古人聪明。除了“工业化”和“现代化”，还有就是我们现在能看到这一层，所以有对应的政策。工业化让我们不再仅仅依赖土地产出财富，现代化带来了城市化和新的社会结构，打破“农民-地主”的二元对立。还有就是相应的政策。
所以，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“宅基地不能买卖”了吧？现在的宅基地政策明确规定：宅基地所有权归集体，农民只有使用权，而且原则上只能在村集体内部流转，严禁卖给城里人。很多人批评这个政策，说农民自己一直用的土地凭什么不能卖了变现？因为只要允许买卖，就会出现兼并的情况。农民虽然能一次拿到不少的一笔钱，但在缺乏长期理财能力和技能的情况下，这笔钱很快会被花光。那时候怎么办？进城买不起房，回农村没地方住。他变成了什么？他变成了“无产流民”。所以，宅基地不让买卖，不是为了限制农民，而是为了保护农民。它是国家强制给农民保留的最后一道“社会保障线”，是防止农民彻底沦为赤贫的“防火墙”。
中国现代化的过程其实就是数亿农民进城的过程，这叫城市化。但是，中国的城市化有一个独特的“双轨制”安全阀：进，可以在城市打工赚钱；退，可以回农村还有房住。而西方很多国家的城市化是“圈地运动”，把农民赶进城，变成贫民窟里的廉价劳动力。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国家都有贫民窟、流浪汉的原因，失去了土地又找不到工作，还能怎么办呢?
中国之所以能维持几十年的高速发展且社会相对稳定，没有出现大规模的城市贫民窟，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这个“土地集体所有制”。它确保了资本无法通过“兼并”的方式，把农民从土地上彻底剥离。当然到今天，另一种形式的“土地兼并”依然还在发生，很多领域“马太效应”依然存在，但已经不会有之前那么大的破坏力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