悦木说
俄乌冲突已经打到了第四年,有人用火力谈战争,看谁更强;有人用道义谈战争,看谁更对;但如果用《孙子兵法》的视角,孙子不会看军力对比,也不判断谁是谁非,他只关心几个完全不同却常常被忽略的问题,这仗值不值得打?赢了又能得到什么?双方都这么强,为什么谁也赢不了;打到这个时候,是为了胜利,还是为了不认输?
如果按照《孙子兵法》的逻辑,他会怎么看,又该怎么回答。“兵者,国之大事。”孙子首先会问,这场仗值不值得打?孙子把战争叫做“国之大事、死生之地、存亡之道,不可不察也!”,说的再清楚不过,送刀之前得先算账。怎么判断一场仗值不值得打,孙子给出三条原则,“非利不动、非得不用、非危不战”。意思是如果没有明确的利益,别动;如果不能确保结果,别打;不到生死关头更别轻举妄动。这不是和稀泥,而是冷冰冰的计算题。
在书中他给出过战争成本的估算,他说“兴师十万,日费千金......不得操事者,七十万家。”意思是一支十万大军,每天烧的钱、动员的人工、拖垮的经济,总共要影响到70万户家庭。打仗不是一拍脑袋的事,战争不是为了宣泄情绪,也不是为了表达立场。战争的代价从来不只在战场上,它是一个巨大的不断流血消耗的系统。这些成本只有在战争足够值得的前提下,才可以被接受。
现实中也有人这样打过仗,比如东吴孙权的合肥攻坚战,西元234年,孙权决定拿下合肥,十万大军围城三月,攻坚无数,耗费巨资,但合肥没拿下,魏军也没退。更严重的是,原本这场仗是为了配合蜀汉北伐,结果蜀军早就退了,东吴还在打。打什么?没人说的清。进打不赢、退不甘心,多次围城换来的不是胜利,是一座耗干东吴国力的空帐本。这就是孙子常讲的一种战争,没有输给敌人,却被成本打败了。
战争的合理性不是靠情绪支持,也不是靠舆论维持。孙子不鼓吹“以战止战”,他也不相信“正义必胜”,他只是告诉统治者,发动一场战争,如果得不到超过成本的收益,那不管打赢没赢,亏的都是国本。“百战百胜,非善之善者”,孙子不会关心赢没赢,而会问赢了什么。就象这场俄乌冲突一样,很多战争刚开始目标都很明确:收复失地、守住边界、捍卫尊严、保护民众。每一方都有理由,每一种理由也都能自圆其说。可打着打着,目标就变了,原本清楚的目的被不断推迟、甚至忘记,最后最明确的东西反倒只剩下战争本身。
孙子在《谋攻篇》里曾经提出一个判断战争价值的标准,他说“百战百胜,非善之善者也!”打赢很多仗不一定是好事,会打仗的人,不是靠把对方打烂取胜,而是“不战而屈人之兵”,因为战争要的是城市而不是废墟,要的是一个屈服的对手,而不是一个失控的敌人。战争的目的是“得”不是“毁”。春秋时期有一次很特别的战事,西元前656年,齐桓公联军伐楚,在召陵对峙。两军列阵,主将同乘战车巡视,互相称赞兵容整齐,然后签盟约各自退兵。仗没打目标却都达到了,齐国巩固了霸主地位,楚国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战争。孙子要是在场,大概只会说一句话“善”。
正如孙子说的“上兵伐谋、其次伐交、其次伐兵、其下攻城”意思是能靠谋略解决问题的是上策,能靠外交解决的也还可以,真动刀子是下下策,尤其是攻城成本极高,胜利却没用。三个月造器械、三个月堆土山,将士前赴后继的冲城,死了1/3 城还没破。即便破了也多半成了废墟。因为战争真正的目的从来不是打掉一个敌人,而是解决一个问题。所以孙子才反复强调,战争的目标不是打赢,而是赢得可以用的东西。如果赢来的只是对方的毁灭,带不来秩序、无法稳住结果,那就不叫得。如果必须打烂一座城、打残一国人心才能说赢,那这种胜利越多越危险。所以孙子并不迷信“百战百胜”,他要的是让战争停在赢得刚刚好的一刻,不多不贪不延伸不失控,因为那才是真正的“善之善者”。
“胜兵先胜而后求战”双方都很强,但为什么谁也赢不了?战争打到第四年,大家都很强,一边是纵深辽阔兵员众多、军工体系完善,另一边是情报共享、后援不断、盟友支持。可强归强,战局却始终没有决胜时刻。问题不是不打,而是打不赢。在孙子的眼中,这类战争其症结往往不在战场
而在战前,他说过一句话,可能是全书最重要的一句“胜兵先胜而后求战,败兵先战而后求胜”。真正会打仗的人,是先建立起胜势再去交战,不会打仗的人是先上了战场,再苦思冥想怎么打赢。这种顺序的不同就决定了战争结构的根本差异。
历史早有先例,长平之战赵军本来由廉颇统帅,兵力不占优,他就死守不出战,等秦军粮尽。这正是“先胜而后求战”,即先建立不败的结构,再出战谋求胜势。可赵王不耐烦了,听信流言换上赵括,赵括上来就进攻、就拼命,结果中了白起的埋伏,被围、被断补,被全歼。赵括不是不会打仗,问题是他打的时候,胜势还没准备好,他以为战争可以靠打法赢,孙子告诉他不,战争只能靠结构赢。
孙子有一句话是他整个战争观的底线判断,“不可胜在己,可胜在敌”,不失败是自己能控制的,但能不能打赢,得靠对手犯错。所以真正会打仗的人不急着进攻,而是先立于不败,再等待对手出错。“善战者,立于不败之地,而不失敌之败也。”战争不是不能打,而是不能瞎打。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是强调算而不强调勇,强调势而不强调力。在孙子看来,真正的胜利是一场结构战,而不是意志战,而那些没有算清结构的行动,即使一时奏效,也往往变成消耗战的入口,胜负不再决定于谋略,而变成了谁撑的久,谁先崩溃。靠消耗比拼,靠运气等待,这就是为什么双方都很强
却谁都赢不了。正如孙子所说,战的前提不是敌人弱而是自己强,胜的关键不是自己勇而是敌人错。
战争不能靠运气,主不可怒而兴师,打到最后是一场判断力的战斗。战争越打到后面,越不止是打仗,还在打判断、打信息、打心理,甚至打情绪。今天的战争形式已经变了,技术、舆论、算法统统成了武器。但从孙子的角度看,战术在变目标没变,真正决定胜负的不是前线的冲突,而是认知系统有没有崩溃。谁的判断被左右,谁就已经部分失败;谁在设定判断的边界,谁就掌握了主动。当战争拖得越久,信息越复杂,局势越混乱,判断的难度越大。不只是对战场上的人,更是对整个国家。
最开始是为了赢,到最后只是不想输;最开始打的是战略,到最后打的是情绪。孙子说过一句最沉重的话,“主不可怒而兴师,将不可愠而致战;怒可复喜,愠可复悦;亡国不可复存,死者不可复生。”意思是,领导与指挥者不能被情绪左右,情绪可以恢复,但国家输了、士兵牺牲了是没法重来的。所以最危险的战争状态不是敌人逼近,而是指挥领导系统已经被情绪吞掉了。
越南战争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,一开始美国只是有限介入,目标不是打赢而是遏制。但北越反抗顽强、南越腐败无能,结果一步步升级、一步步加码,从空袭到派兵、从顾问到全面作战,目标越来越模糊、代价越来越大、退不了也打不动,只剩下一个信念不能输。因为一旦撤退,就等于承认错误、承认成本白费。这种局面下所有判断都开始失控,到最后军事变成政治的工具,政治又被情绪和面子绑架。在越战的最后几年,所有的军事行动都变成了对失败的否认。1973年美国正式撤军,但这场仗是怎么开始的,又为什么打到最后,谁都说不清。最讽刺的是,这场战争几乎没有决定性的溃败,它的失败不是输在某一场战役,而是输在整个系统已经无力思考。
孙子对此早有警告,他说“故将有五危:必死,可杀也;必生,可虏也;忿速,可侮也;㢘洁,可辱也;爱民,可烦也。”一个国家的统帅有五种危险性格,只知道硬拼的会身陷险境,贪生怕死的会被俘虏,性情急躁的会被侮辱,爱惜羽毛的会被诋毁,太爱百姓的会被掣肘。战争拖得越久,一个统帅身上的心理筹码就越多,兵源损失、资源消耗、民意反应、国际声誉、个人前途,最后比的不是胜算,而是谁更难认输。但不能输并不等于能赢,如果一场战争打到最后,是在用国家去替某种认知堵漏洞,那他已经败了。
在孙子的战争体系中,战场的最后防线不是前线的城池,而是认知系统的完整性,谁先丢掉判断力谁就先输。很多人读《孙子兵法》,以为他是教人怎么赢一场仗,但孙子真正关心的不是战争的胜负,而是有没有别的办法不用开战就能把问题解决。他一再强调非利不动、不战而屈人,不是胆小而是清醒。战争是人类历史无法摆脱的一部分,冲突不会消失,矛盾也不可能完全避免。
孙子不是和平主义者,也不是战争贩子。他写兵法不是为了让人打仗,而是为了让战争有尽头、有原则、有底线。他关心的从来不是怎么赢下一场仗,而是能不能提前解决问题,让这一仗不必打。因为他太清楚真正的胜利不是打败一个敌人,而是问题被解决、代价被控制、秩序还能延续,而这恰恰是在战前、在战外就要想明白的事。如果连这一点都没想清楚,那么战争就不是解决冲突的方式,而只是一种拖延问题的方式。拖的越久问题越大、打的越狠、代价越高。所以他才说“兵者,国之大事”,因为他知道,真正能打赢战争的人,从一开始就明白什么时候可以开始,什么时候必须结束,而这一点比胜负更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