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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聊斋志异·聂小倩》白话文翻译

2025-04-23 16:26    休闲娱乐    来源:365文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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宁采臣,浙江人,性格慷慨豪爽,廉洁自重。他常常对人说:“我平生不娶妾。”

一天,宁生赶赴金华,来到城北后,在一寺庙解下行装休息。寺庙里殿堂恢宏,宝塔壮丽,然而地上蓬蒿杂生,长的比人还高,似乎这里早已没有了人的行踪。

东西方向的僧舍,房门都虚虚掩着,只有南向的一间小房子,有上锁的房锁,看像是新的。

又看到大殿东面的角落里,有一簇簇修长的竹子,在台阶下有个巨大的池塘,其中野藕横生,已有荷花绽开。宁生很喜欢此地的幽僻无人。

正逢学使在金华城中主持考试,城里房价昂贵,宁生便想在此寺留宿。于是院中踱步,等待僧人回来。

太阳落山,来了一个书生,开启了南边房子的门,宁生快步上前行礼,告知自己的请求。

那个书生回道:“这里的房间没有屋主,我也是暂时借住几天。如果你不嫌庙里荒落,咱们做个邻居,早晚讨教,荣幸之极!”

宁生听后很高兴,就去拔了些蓬蒿铺上几层当床,又架起一块破木板当桌子,打算在这里长期住一段时间。

当夜,月明高洁,清光似水,宁生和书生在走廊促膝长谈,互通姓名。

书生自报姓燕,字赤霞。宁生原先猜测他是来赶考的秀才,但听他的口音,又不像浙江人,追问之下,书生自说是陕西人。燕赤霞说话非常朴实诚挚,没有什么花花肠子。又聊了一会儿,两人无话可谈,于是拱手告别,各自进屋睡觉去了。

宁生因住在新地方,久久不能入睡。听到房子北方传来喁喁说话的声音,好像有家人口。

宁生起床,伏在北墙石窗下悄悄看向那边。

见短墙外有一小院落,有个妇人大约四十多岁,还有一个老婆子,穿着褪色红衣服,头上插着银梳,弯腰驼背,老态龙钟的模样。

两人在月光下相聚私语。妇人说道:“小倩怎么那么久还不来?”

老婆子回她:“差不多快到了吧。”

妇人又说:“她在背后说姥姥的坏话没有?”

“没有听过她说,但心里好像是不太愿意的。”

妇人说:“那丫头不是好相处的!”

话还没说完,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进来了,远远的仿佛有冷艳绝世之貌。

老婆子笑说:“背地里不能说人。我们两个正说着你呢,小妖精就不声不响地来了,幸亏没说你的短处。”老婆子又接道,“小娘子真好似画中的人儿,若莫老身是个男子,也要被你勾去了魂。”

女子说:“也就姥姥夸夸我,还有谁说我好呢?”妇人女子又不知说了些什么。宁生心想这是邻居家眷间的私话,不好再听,所以返回草床躺着。

又过了一会儿,院外才寂静无声。

宁生刚要睡去,隐约察觉有人进了寝房。急忙起身查看,发现是北院的那个女子。

宁生惊吓而起,问她来干吗。

女子浅笑道“今晚月色无暇,小女不能入眠,愿与公子结为燕好。”

宁生敛容正色道:“姑娘应当提防别人议论,我也怕被人说闲话。稍有过失,你我便是道德沦丧,廉耻全失!”

女子回道:“夜里没有知道的人。”

宁生又斥责她离开。

女子犹豫着好像还有话说,宁生大声呵斥:“快走快走!不然,我就喊南房的书生了!”女子害怕,只好走开了。

刚走出门忽然又转身回来,把黄金一锭放在被子上。

宁生马上捡起黄金扔到庭院台阶上,喊道:“不义之财,脏了我的口袋。”

女子惭愧地走出来,拾起金子自语道:“这人简直铁石心肠。”

第二天早晨,有兰溪来的考生带着一个仆人来应考,住在东厢,当天夜里就突然死了。

脚板心上有个小孔,像是用锥子刺成的,有血细细流出。众人都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。

过了一个晚上,仆人也死了,症状同那书生一模一样。

临近晚上,燕生回来,宁生问他此事想法,燕生认为是鬼魅作怪。宁生平素刚直不阿,对他的说法颇不为意。

半夜女子又再来到宁生寝室,跟宁生说道:“我见的人多了,但没有像你这样刚直的人。你实在是圣人品德,我不敢欺瞒你。我名小倩,姓聂,十八岁短命早死,葬在了寺庙旁边。之后遭妖物胁迫,一直做此下贱勾当,厚着脸皮勾引别人,但这实在不是我乐意的。现在寺中没有我能杀害的人了,恐怕妖物会派夜叉过来了。”

宁生非常害怕,连忙求问小倩有没有办法,小倩说道:“你与燕生住在一起,就可以免除灾祸。”

宁生问道“你为什么不去诱惑燕生呢。”

小倩回道:“他是个奇人,我不敢接近他。”

宁生又问道:“你是用什么办法迷惑人的?”

小倩说:“那些和我亲热的人,我就偷偷用锥子刺他的脚底,他便立即陷入茫然,好像昏迷了一样,我再摄取他的血,供妖物饮用。又或者用黄金引诱,但那不是金子,是罗刹鬼骨,人如留下它,就被截取出心肝。这两种办法,都是投人们之所好。”

宁生行礼感谢,问她什么时候要开始戒备,小倩答说明天晚上。

小倩临走时流着泪说:“我堕入黑海,苦求靠岸不得。君义气冲天,定能救苦救难。你倘若愿意收敛我的尸骨,回去葬在安静的墓地,你的大恩大德,无异于再给我一次生命!”

宁生毅然答应,问她葬在哪里,小倩答道:“你只要记得在一颗白杨树上面,有鸦巢的坟墓就是了。”说完出门而去,纷然消散不见了。

第二天宁生怕燕生外出,早早把他请来。辰时后就备下酒菜,留意观察着燕生的举止。宴后宁生相约与燕生同宿,燕生推辞生性孤癖,喜欢独处。

宁生不听,强行抱着铺盖过来,燕生没有办法,只好移动床榻随着他来,叮嘱道:“我知道你是个大丈夫,也十分仰慕你。有些隐衷,很难一下子说清楚。希望你不要翻看我的箱子和包袱,否则,对你我二人都不利。”宁生很恭谨地答应了。

说完两人各自就寝,燕生将一个箱箧安置在窗台上,接着往枕头上一躺,不多时,鼾声如雷。

宁生半天不能入睡,将近一更时,窗外隐隐约约有人影,俄而靠近窗前向里窥视,目光烁烁。宁生害怕,正要喊叫燕生,突然有一个物品破箱冲出,耀眼如一匹白练,撞断了窗上的石棂,骤然一射,旋即,又快速返回箱箧之中,像是雷电一闪而灭。

燕生察觉醒来起身,宁生赶紧装睡,暗中观察燕生。燕生捧起箱箧检查机关,取出一物,映着月光嗅了嗅,查看了一番。

那物品白光晶莹,长约二寸,宽约韭叶大小。看罢,燕赤霞层层裹牢,又放回破坏的箱箧中,自言自语道:“哪里的老妖物,这么大胆子,把我箱子都给弄坏了。”遂又躺下睡觉。

宁生为此大受惊奇,赶快起来询问燕生,并把刚才见到的情景告诉他。

燕生说:“既然我们交情已深,不敢再有隐瞒,我是个剑客。刚才要不是窗户上的石棂,那妖魔当即就死了。虽没死,也受伤了。”

宁生问道:“燕兄刚才捆绑的是什么宝物?”

燕生道:“一把剑。刚才闻它有股妖气。”

宁生想要看下,燕生慷慨地拿了出来,出示于他,原来是,一柄莹莹闪光的小剑。宁生于是更加敬重燕生。

天亮之后,宁生看见窗外有血迹。出了寺门往北,见一座座荒坟中,果然有棵白杨树,树上有个乌鸦巢。待手上营生办理完成后,宁生急忙收拾行装打算回家。

燕生为他设宴送行,情谊恳挚,又把一破皮囊赠送给宁生,说:“这是我的剑袋,你好好珍藏,可以避邪驱鬼。”

宁生想要从他那学剑术,燕生说:“像君这样有信义,又刚直的人,可以作剑客的;然而你终究是富贵中人,非此道中人。”

宁生托词有个妹妹葬在此处,挖掘出那女子的尸骨,用衣裳收敛起来,租赁船只返回家乡。

宁生的书斋靠近着郊野,宁生直接在书斋外面开挖坟墓,把小倩葬在那里,焚香祭祀,并祈祷道:“可怜你是个孤魂,把你葬在书房边,相互听得见歌声和哭声,不再受雄鬼的欺凌。请你饮一杯浆水,算不得清洁甘美,愿你不要嫌弃。”

说完起身就要回去,后面有人喊道:“请你慢点,等我一起走!”回头一看,竟是小倩。

小倩欢喜地感谢他道:“公子果真信义,我就是再死十次也不能报答你!请让我跟你回去,拜见公婆,做个婢妾侍候左右,此生无悔。”

宁生细细地看了看小倩,冰肌映着一抹抹流霞,三寸金莲勾翘的鞋尖上,那细腿如玉笋,明明是白天,小倩一脸端庄的模样,却越发娇丽异常。

于是宁生跟她一同进入书斋中。嘱咐她坐着等待片刻,自己先进去禀告母亲。

宁母听了很是惊愕,这时宁生的妻子已经病了很久,宁母告诫他不要走漏风声,怕吓坏了他的妻子。

说话间,小倩已经翩然而入,拜跪在地上。宁生介绍说:“这就是小倩了。”母亲惊恐地看着小倩,全然慌了手脚。

小倩对宁母说:“孩儿飘然一身,远别父母兄弟,承蒙公子庇佑,恩泽施加我身,我愿意作婢妾,以报公子高义。”

宁母见她模样柔弱可爱,才敢跟她讲话,说:“小娘子看得起我儿,老身也是十分高兴。但我这一生就这一个儿子,还指望他传宗接代,不敢让他娶个鬼媳妇。”

小倩说:“孩儿确实没有二心,我是九泉下的人,既然不能得到母亲的信任,请让我把公子当兄长侍奉。跟着老母亲,早晚伺候您,怎么样?”宁母怜惜她的诚意,答应了。

小倩又想拜见嫂子,母亲推说宁妻在病中,便没有去。又立即进了厨房,代替宁母料理饮食,出来进去,像早就住熟了似的。

天黑了,宁母害怕她,说让她回去睡觉,没有安排床褥给她。小倩明白宁母心中的用意,就马上走了。

经过宁生的书斋,想要进去,却退了出来,徘徊在门外,好像畏惧着什么。

宁生叫她,小倩说:“屋里剑气吓人,之前在路上没有见你,就是这个缘故。”

宁生悟到是那个皮囊,赶忙取下来挂到别的房间去了,小倩这才进了书斋,在烛灯边坐下。

时间过去,彼此都未开口说一句。许久,小倩问道:“你夜里读书吗?我年少时读过《楞严经》,如今大半都遗忘了。请求给我一卷,夜里空暇时,请兄长指正。”宁生答应下来。

小倩又坐了回去,又是沉默,二更快要过去了,也不说走。

宁生催促她离开,小倩凄惨地说:“我一个外地孤魂,实在害怕住在荒墓。”

宁生说:“这里没有别的床,而且兄妹之间也应避嫌。”

小倩起身,皱眉蹙额的似乎要哭了出来,脚步迟疑,慢慢走出那房门,踏过台阶后便不见了。

宁生暗中可怜她,想留下她住在其它床榻,又怕母亲责怪。

小倩清晨便向宁母请安,捧着脸盆侍奉洗漱,再进堂屋操作家务,没有不合宁母心意。黄昏时候告退,常去到书斋那头,借着烛光诵读经书。发觉宁生想睡了,才惨然离去。

原先,宁生的妻子因病废弱,不能做家务,宁母累得疲惫不堪。自从小倩来了,宁母变的十分安逸,心里十分感激。日渐熟悉之后,她对小倩也疼爱如自己的女儿,竟忘记她是鬼了,不忍心晚上再让她离开,留下她同睡同起。

小倩初来时,不吃不喝,半年后才开始吃点稀饭。宁生母子都很溺爱她,从来不说她是鬼,别人也就不知道。

没多久,宁生的妻子去世了,宁母私下有娶小倩作媳妇的意思,又害怕对儿子不利。

小倩多少知道宁母的心思,就乘机告诉母亲说:“在这里住了一年多,母亲应当知道儿的心肠了。我为了不祸害行人,才跟着郎君来到这里。我没有别的意思,只因公子光明磊落,为天下人所敬重,实在是想依靠他帮助几年,借以博得皇帝封诰,在九泉之下也觉光彩。”

宁母也知道她没有恶意,只是怕没有子女延续香火。

小倩说:“子女是上天给的,郎君命中注定有福,会有三个光宗耀祖的儿子,不会因为鬼妻而被夺去。”

宁母相信她说的话,便同儿子商议。宁生非常高兴,便摆下酒宴告诉了亲戚朋友。

席中有人要请新人相见,小倩盛服华妆,坦然出来拜见,满屋的人都惊诧地看着她,反不疑心她是鬼,都怀疑她是仙女来着。

由此远近亲戚的内眷,都带着礼品来祝贺,争先恐后拜会相识。

小倩擅长画兰花梅花,常常把画的条幅送给亲戚,表示答谢。得到画幅的人都珍藏起来,以此为荣。

一天,小倩窗前低垂着头,怅然若失的样子。忽然开口问道:“皮囊在哪里?”

宁生道:“因为你怕它,所以藏在了别的地方了。”

小倩表示:“我接受人的生气很久了,应该不会再畏惧它,最好取来挂在床头上。”

宁采臣询问她的用意,小倩说:“这两三天,我心中一直焦虑不安,没有停止过。料想金华的那妖怪,记恨我逃跑了,恐怕早晚会找过来。”宁采臣于是拿剑袋过来。

小倩反复看了看,说:“这个是剑仙用来装人头的,现在破成这样,不知道杀了多少人。我现在看到它,也还是浑身发抖。”于是把它悬挂起来。

第二天又让宁采臣移挂在门口。

夜晚,两人烛下对坐,忽有一物,像大鸟一样飞落停在院中。

小倩吓得躲到了夹幕间,宁生看着那个东西如夜叉一般,雷电般的眼睛,血色的舌头,张牙舞爪地向前冲来,到了门前又后退了几步。

经过一番徘徊,又慢慢靠近革囊,伸出爪子去摘取,似要将它一把撕碎。

革囊忽然“格”的一响,变得跟大土筐那么大,恍惚下有鬼物突出半身,一下将夜叉揪入里面,然后声音顿然消失,革囊又缩回了原来的样子。

宁生惊骇又诧异万分,小倩也走了出来,大喜过望,说:“没事啦!”他们一起观看囊中,只见里面盛有清水几斗而已。

后又过了几年,宁生果然考上了进士。小倩也生下一个男孩。等宁采臣纳了妾后,妾与小倩又各生了一个男孩,三个儿子后来都做了官,声誉很好。

原文

宁采臣,浙人,性慷爽,廉隅自重。每对人言:“生平无二色。”适赴金华,至北郭,解装兰若。寺中殿塔壮丽,然蓬蒿没人,似绝行踪。东西僧舍,双扉虚掩,惟南一小舍,扃键如新。又顾殿东隅,修竹拱把,阶下有巨池,野藕已花。意甚乐其幽杳。会学使案临,城舍价昂,思便留止,遂散步以待僧归。日暮有士人来启南扉,宁趋为礼,且告以意。士人曰:“此间无房主,仆亦侨居。能甘荒落,旦暮惠教,幸甚!”宁喜,藉藁代床,支板作几,为久客计。是夜月明高洁,清光似水,二人促膝殿廊,各展姓字。士人自言燕姓,字赤霞。宁疑为赴试者,而听其音声,殊不类浙。诘之,自言秦人,语甚朴诚。既而相对词竭,遂拱别归寝。

宁以新居,久不成寐。闻舍北喁喁,如有家口。起,伏北壁石窗下微窥之,见短墙外一小院落,有妇可四十余;又一媪衣绯,插蓬沓,鲐背龙钟,偶语月下。妇曰:“小倩何久不来?”媪曰:“殆好至矣。”妇曰:“将无向姥姥有怨言否?”曰:“不闻;但意似蹙蹙。”妇曰:“婢子不宜好相识。”言未已,有十七八女子来,仿佛艳绝。媪笑曰:“背地不言人,我两个正谈道,小妖婢悄来无迹响,幸不訾着短处。”又曰:“小娘子端好是画中人,遮莫老身是男子,也被摄去。”女曰:“姥姥不相誉,更阿谁道好?”妇人女子又不知何言。宁意其邻人眷口,寝不复听;又许时始寂无声。

方将睡去,觉有人至寝所,急起审顾,则北院女子也。惊问之,女笑曰:“月夜不寐,愿修燕好。”宁正容曰:“卿防物议,我畏人言。略一失足,廉耻道丧。”女云:“夜无知者。”宁又咄之。女逡巡若复有词。宁叱:“速去!不然,当呼南舍生知。”女惧,乃退。至户外忽返,以黄金一锭置褥上。宁掇掷庭墀,曰:“非义之物,污我囊囊!”女惭出,拾金自言曰:“此汉当是铁石。”

诘旦有兰溪生携一仆来候试,寓于东厢,至夜暴亡。足心有小孔,如锥刺者,细细有血出,俱莫知故。经宿一仆死,症亦如之。向晚燕生归,宁质之,燕以为魅。宁素抗直,颇不在意。宵分女子复至,谓宁曰:“妾阅人多矣,未有刚肠如君者。君诚圣贤,妾不敢欺。小倩,姓聂氏,十八夭殂,葬于寺侧,被妖物威胁,历役贱务,腆颜向人,实非所乐。今寺中无可杀者,恐当以夜叉来。”宁骇求计。女曰:“与燕生同室可免。”问:“何不惑燕生?”曰:“彼奇人也,固不敢近。”又问:“迷人若何?”曰:“狎昵我者,隐以锥刺其足,彼即茫若迷,因摄血以供妖饮。又惑以金,非金也,乃罗刹鬼骨,留之能截取人心肝。二者,凡以投时好耳。”宁感谢,问戒备之期,答以明宵。临别泣曰:“妾堕玄海,求岸不得。郎君义气干云,必能拔生救苦。倘肯囊妾朽骨,归葬安宅,不啻再造。”宁毅然诺之。因问葬处,曰:“但记白杨之上,有乌巢者是也。”言已出门,纷然而灭。

明日恐燕他出,早诣邀致。辰后具酒馔,留意察燕。既约同宿,辞以性癖耽寂。宁不听,强携卧具来,燕不得已,移榻从之,嘱曰:“仆知足下丈夫,倾风良切。要有微衷,难以遽白。幸勿翻窥箧襆,违之两俱不利。”宁谨受教。既各寝,燕以箱箧置窗上,就枕移时,齁如雷吼。宁不能寐。近一更许,窗外隐隐有人影。俄而近窗来窥,目光睒闪。宁惧,方欲呼燕,忽有物裂箧而出,耀若匹练,触折窗上石棂,飙然一射,即遽敛入,宛如电灭。燕觉而起,宁伪睡以觇之。燕捧箧检征,取一物,对月嗅视,白光晶莹,长可二寸,径韭叶许。已而数重包固,仍置破箧中。自语曰:“何物老魅,直尔大胆,致坏箧子。”遂复卧。宁大奇之,因起问之,且告以所见。燕曰:“既相知爱,何敢深隐。我剑客也。若非石棂,妖当立毙;虽然,亦伤。”问:“所缄何物?”曰:“剑也。适嗅之有妖气。”宁欲观之。慨出相示,荧荧然一小剑也。于是益厚重燕。

明日,视窗外有血迹。遂出寺北,见荒坟累累,果有白杨,乌巢其颠。迨营谋既就,趣装欲归。燕生设祖帐,情义殷渥,以破革囊赠宁,曰:“此剑袋也。宝藏可远魑魅。”宁欲从受其术。曰:“如君信义刚直,可以为此,然君犹富贵中人,非此道中人也。”宁托有妹葬此,发掘女骨,敛以衣衾,赁舟而归。宁斋临野,因营坟葬诸斋外,祭而祝曰:“怜卿孤魂,葬近蜗居,歌哭相闻,庶不见凌于雄鬼。一瓯浆水饮,殊不清旨,幸不为嫌!”祝毕而返,后有人呼曰:“缓待同行!”回顾,则小倩也。欢喜谢曰:“君信义,十死不足以报。请从归,拜识姑嫜,媵御无悔。”审谛之,肌映流霞,足翘细笋,白昼端相,娇丽尤绝。遂与俱至斋中。嘱坐少待,先入白母。母愕然。时宁妻久病,母戒勿言,恐所骇惊。言次,女已翩然入,拜伏地下。宁曰:“此小倩也。”母惊顾不遑。女谓母曰:“儿飘然一身,远父母兄弟。蒙公子露覆,泽被发肤,愿执箕帚,以报高义。”母见其绰约可爱,始敢与言,曰:“小娘子惠顾吾儿,老身喜不可已。但生平止此儿,用承祧绪,不敢令有鬼偶。”女曰:“儿实无二心。泉下人既不见信于老母,请以兄事,依高堂,奉晨昏,如何?”母怜其诚,允之。即欲拜嫂,母辞以疾,乃止。女即入厨下,代母尸饔。入房穿榻,似熟居者。

日暮母畏惧之,辞使归寝,不为设床褥。女窥知母意,即竟去。过斋欲入,却退,徘徊户外,似有所惧。生呼之。女曰:“室有剑气畏人。向道途中不奉见者,良以此故。”宁悟为革囊,取悬他室。女乃入,就烛下坐;移时,殊不一语。久之,问:“夜读否?妾少诵《楞严经》,今强半遗忘。浼求一卷,夜暇就兄正之。”宁诺。又坐,默然,二更向尽,不言去。宁促之。愀然曰:“异域孤魂,殊怯荒墓。”宁曰:“斋中别无床寝,且兄妹亦宜远嫌。”女起,颦蹙欲啼,足儴而懒步,从容出门,涉阶而没。宁窃怜之,欲留宿别榻,又惧母嗔。女朝旦朝母,捧匜沃盥,下堂操作,无不曲承母志。黄昏告退,辄过斋头,就烛诵经。觉宁将寝,始惨然出。

先是,宁妻病废,母劬不堪;自得女,逸甚,心德之。日渐稔,亲爱如己出,竟忘其为鬼,不忍晚令去,留与同卧起。女初来未尝饮食,半年渐啜稀酡。母子皆溺爱之,讳言其鬼,人亦不知辨也。无何,宁妻亡,母隐有纳女意,然恐于子不利。女微知之,乘间告曰:“居年余,当知肝膈。为不欲祸行人,故从郎君来。区区无他意,止以公子光明磊落,为天人所钦瞩,实欲依赞三数年,借博封诰,以光泉壤。”母亦知无恶意,但惧不能延宗嗣。女曰:“子女惟天所授。郎君注福籍,有亢宗子三,不以鬼妻而遂夺也。”母信之,与子议。宁喜,因列筵告戚党。或请觌新妇,女慨然华妆出,一堂尽眙,反不疑其鬼,疑为仙。由是五党诸内眷,咸执贽以贺,争拜识之。女善画兰、梅,辄以尺幅酬答,得者藏之什袭以为荣。一日俯颈窗前,怊怅若失。忽问:“革囊何在?”曰:“以卿畏之,故缄致他所。”曰:“妾受生气已久,当不复畏,宜取挂床头。”宁诘其意,曰:“三日来,心怔忡无停息,意金华妖物,恨妾远遁,恐旦晚寻及也。”宁果携革囊来。女反复审视,曰:“此剑仙将盛人头者也。敝败至此,不知杀人几何许!妾今日视之,肌犹粟栗。”乃悬之。次日又命移悬户上。夜对烛坐,欻有一物,如飞鸟至。女惊匿夹幕间。宁视之,物如夜叉状,电目血舌,睒闪攫拿而前,至门却步,逡巡久之,渐近革囊,以爪摘取,似将抓裂。囊忽格然一响,大可合篑,恍惚有鬼物突出半身,揪夜叉入,声遂寂然,囊亦顿索如故。宁骇诧,女亦出,大喜曰:“无恙矣!”共视囊中,清水数斗而已。

后数年,宁果登进士。举一男。纳妾后,又各生一男,皆仕进有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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